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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_分节阅读_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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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归想到,真正面对时心中终究是有着说不出的烦恼不安,更遑论这孩子竟还是个哑儿。我心下翻腾处,再抬眼望去,却只见那小娃儿闻言连连点头,很是欢喜,然而那少妇却面色不豫,强笑道:“王爷不如随婢妾同去西园,婢妾一早便吩咐备下了王爷最爱吃的饭菜呢!”

    拓跋朔却冷然望了那少妇一眼,“你若有心,不如多用些在惇儿身上,如此惇儿也不至为那小小果脯便赖着不走。”他说罢,见那少妇仍立着不动,不由皱眉,“还不退下?”

    “……是,婢妾告退。”那少妇闻言,虽及不情愿,却亦只得牵着娃儿退下了,临行前,悄然转身不着痕迹恨恨瞪了我一眼。我扭开脸去,不欲受她妒恨情绪坏了心境,一旁妆晨紧紧握了下我的手,便即拉着绣夜跪下行礼,脆声道:“王爷万安!”

    他摆了摆手,只淡淡道:“退下罢。”

    妆晨无奈起身,回头望了望我,虽不情愿,却也只得携了绣夜自行去了。

    第十二章 前尘不共彩云飞(中)

    一月不见,他仿佛清瘦了些许,面上也似颇有风霜之色。我微微屈膝福了一福,“王爷万安。”

    抬起头来,却见不知何时他已走到我面前,呼吸可闻。“公主受惊了。”他淡淡道。

    虽是说着歉意的话,可语气中却是半点歉意也无,我心下微恼,忍不住回敬道:“有劳王爷解围。”

    他轻笑了声,“素闻楚朝乃上国礼仪之邦,今日一见,实是言过其实。”

    我眼见他脸上笑意,竟一下子微微看呆了去,待得听到他的质疑,心下诧异,忍不住扬眉道:“王爷何出此言?”

    他摇头,一径地云淡风轻,“上国的公主本应知书达礼,恭肃有度,然而本王听你适才所言,却是极不妥贴。”

    我心下茫然,却不知如何便极不妥贴了,口中只得道:“我自入王府,动静得宜,言行举止从未有悖妇德妇言,却不知王爷口中极不妥贴,究竟为何?”

    “连着一月的大雪,公主从前从未见过罢?”正当我犹疑难安时,他忽而掀起衣摆在桌侧坐下,脸上似笑非笑,语气竟是一派轻松。

    我一怔,摇头道:“没有,在金陵时,最冷寒的冬天也是极少下雪的,便是偶尔下了,也不过薄薄一层,转眼就融了。”

    他笑道:“南辕北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么?”

    我被他一句“南辕北辙”逗乐,心中暗道这都哪跟哪呢,口中只道:“这个么……想不到王爷不但熟言南话,连这成语也用得出神入化。”

    他假装板着脸,“你在嘲弄本王,你当本王听不出?”

    我抿嘴笑道:“不敢……其实南辕北辙,倒也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他唔了一声,扭头瞧我,眼中似有火焰跳动,半晌道:“那么阳奉阴违,说的又是什么道理?”

    笑意缓缓僵在了唇边,“王爷恕罪。”

    他站起身,伸手于我,微微颔首,我心头大震,望进他竟似闪动着一丝期待的眼瞳,终于慢慢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掌心炽热,包容着我的冰凉,我看着他浓浓的剑眉慢慢轩了起来,带着一丝薄责,伸出另一手将我双手都合在了掌心。不同于多年来我所熟悉的宽和柔软,他的衣袖是铁般的冷凉,皮甲作就的护腕,镶嵌着颗颗冷硬的铜扣,仿佛硌入了我的心窝,生生地疼。

    “苏宓……你可有小字?”他忽然温声开口。

    “我……”我心头一痛,允祯,允祯!我能予你的,或许只剩那声“宜男”了罢?而被你唤过十五载的“宜男”,我如何能带着这份记忆再去投入别人的怀抱?我心头酸涩,缓缓摇头,攥在手心的绢子不由自主地绞了起来,他望着我的眼神幽深似海,透着我无法了解的炽热的情绪,令我莫名的心惊,鼓噪不安。“一介妇人哪有小字,至亲家人都唤我……宓儿。”

    他点头,“好,本王今后也便唤你宓儿。”说着定定瞧我,目色自我头顶心逡巡而下,定格在我衣襟处,轻声道:“宓儿,方才我远远瞧你,你一袭白衣红梅,立在亭下,人如其衣,便似一朵傲雪红梅。”

    这次,他竟自称为“我”。我心下略感惊讶,而因着他言语中无法掩饰的激赏,更是心头大乱。掌心已溢出了薄薄的汗意,黏黏腻腻令人心麻,勉强定了定心神,我扭开了脸去,“王爷谬赞,只是……蒲柳之姿,焉敢忝用傲雪二字。”

    他目光灼灼,“你定要如此顶撞我吗?宓儿,”执住我的手掌蓦地一紧,“你来王府已然一月有余,还未清楚自己的身份么?”

    心跳微微快了起来。不知是错觉,抑或别的什么缘故,他望向我的眼神,竟似透着一丝温软。我的身份……

    短暂的接触,观看他对杳娘的态度我也大概感知他的脾性,知道再违逆于他实在不智,只是虽明白他意中所指,然而却更是不胜负荷——那一声如鲠在喉,竟怎么也唤不出口。

    我与他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岁月仿佛静止了。他忽而轻轻一笑,伸过手来,在我怔住的当口,已然拂落我额发上细碎的雪花。

    身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我听到胸腔里那小小的坚持清晰的破碎声,我望着他清亮的眸子,静静开口:“……臣妾不敢。”

    他眼中一亮。微一使力,我来不及发出惊呼便骤然跌入了他的怀抱。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而去,我忙伸手推住他的胸口,轻喘不已:“王爷——”

    仰首的瞬间,不经意瞧见他颈项处一道狰狞的疤痕直往下顺延而去。我不由惊奇,依稀记得上次见面,并未见此伤痕,细细观之,见痕迹淡粉,似是新伤,我难掩疑惧,登时将羞赧抛到一边,忍不住道:“这一个月,你却去了哪里?”

    他挑眉,语气挟了一丝戏谑,“你关心本王去向?”

    微微的烫意在颊上涌现,我讷讷不已,“不……只是好奇。”

    他望住我,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方道:“不算远,不过去了趟雁门关。”

    “去那里做什么?”我惊道,难道是为了雁门关遭劫之事?!我圆睁杏眼,却见他面色冷凝,沉声道:“小小犬戎也敢造次,本王三百骁骑便杀进都城,生擒太子,可笑你楚朝五百御林军,却仍保不了你周全。”

    “犬戎国?”我心下大惊,原来雁门关遭劫,不是意外遇匪,而是犬戎国刻意所为!我听出他话中嘲笑之意,然而顾不上反驳,“王爷怎么知道是犬戎国劫持了我们?”

    他镇声道:“雁门关离犬戎极近,再者本王得知近日犬戎突然得了大批财物,正举国同庆。哼,实在愚不可及,本王攻进都城,生擒了太子,如此一来,不仅所失财物全部追回,犬戎王为赎回太子,还写下降书,从此臣服于我漠国。”

    如此一来,行劫者倒真是犬戎无疑。得知报了受伤之仇,所丢失的物件也全部追回,我亦心下欢喜,而他最后那句话却端地令我心下肃然。我望着他,他并未注视于我,只冷然凝视前方,目色中的霸气一览无余,几乎将我淹没了去。三百骁骑,谈笑间便拿下了一个国都,这样一个男子……我的眼中迷离了,恍惚中只看见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我眼前浮动,扩大,天地间再无其他。

    “你在这里,可还住的惯?”

    他蓦地开口,打断了我的浮思。我懵懂抬眼,却见他正直视着我,目光明澈而宁和,仿佛适才的浓浓霸气只是一场错觉。我不意他竟会有此一问,忙道:“多谢王爷关心,左右不过是在养病,图个安宁罢了。”

    他点头,双眼微眯,细细观量着我,“你的气色仍不见好,难道太医开的药都没有用么?”

    我心头一动。轻笑道:“有用没用,不过一念之间,惯看是否有心罢了……”

    他眉尾一扬,定定看我,“此话怎讲?”

    我目光盈盈回望着他,“王爷适才问臣妾是否住得惯,其实答案为何,王爷心下如何不知?臣妾乃陌生异族,要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并为王爷族人接受,又何尝是一个月的事情。”

    他睁大眼,蓦地哑然失笑,“本王倒不知,你竟如此记仇。”

    我面上一红,忍不住辩道:“谁记仇来着?臣妾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他笑意愈发盎然,突然恳切道:“前两天本王倒也回过一次王府,只是听说你仍在养病,便没去叨扰。”

    我依依垂首,“臣妾知道。”

    “你知道本王回府?”他眼中锐色一闪,显然很是惊奇。

    “王爷行踪,臣妾不敢妄自揣度。”我目色冷然,唇边却含了一丝得体的微笑,“只不过府中人多口杂,臣妾即便有心独处,亦难免受流言所扰。”

    他登时皱起眉头,紧望住我,“流言?什么流言?”

    我盈盈回望于他,“王爷日理万机,何必为此琐事烦心?不管流言如何,总是臣妾一人的过失。”想起近半年来所受的委屈,眼中已然微润,我缓缓垂眸,“臣妾甫一入府,便是带病之身,未能侍奉王爷已是臣妾之失,却还连累王爷受征战之苦——王爷宽和仁慈不与臣妾计较,可旁人看在眼中……”我欲言又止,语气却愈发凄楚,“莫说旁人,便是臣妾自身亦很是不安,或许,臣妾果真便是不祥之人,有蹈祥瑞——”

    我话未说完,便见他一脸愤懑,摔手道:“荒谬!难道受伤是你自己愿意的么?本王竟不知府中有如此饶舌之人,实在可恨!”

    我微低下脸去,一滴莹光顺颊而下,然而不过眨眼的时间,我已笑意盈然,柔声道:“不管流言如何,只要王爷深心里并不怪罪臣妾,臣妾便心满意足了。王爷莫要动气,仔细身子,臣妾……没事的。”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低首看我,目光悠然迷离,“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心下暗惊,强笑道:“王爷何出此言?”

    他却很快摇头,“定是本王多虑了,你初时受惊,难免情绪不稳。”

    手炉早已凉去,支持着我手掌温暖的,是他的手心,而他伟岸的身躯更是为我挡住了一方风雪。我仰首望他,颚下青青的胡茬子是我从不熟悉的落拓。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望他,这个注定要成为我夫君的男人。他的脸型棱角分明,很是刚硬,眼尾迤逦上扬,有掩饰不住的王者霸气,鼻梁高挺,嘴唇薄如刀锋,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那个人重叠起来。

    “在想什么?”

    见我痴痴望他,他随口问道。我面上一红,忙扭过脸去,却听他笑道:“宓儿脸红的模样,实在有趣。”

    我佯怒转身,“王爷好没意思,一发儿地便爱取笑臣妾。”

    他朗声大笑,“好,本王知错,今后再不取笑于你便是。”笑声渐消,他牵住我便往亭外走去,“你的身体尚未复原,不宜受冻,还是回屋呆着去罢。”

    “是。”我顺从地由他牵引着往屋中走去,强自抑下所有不该再存有的愁思与念想,只依依垂首望住脚下,再不思索其他。

    第十二章 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