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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 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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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尔普吉斯之夜“莎”的内部和义体高川过去所经历过的所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景状都不一样,要说到底有多少地方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不同,三天三夜都没有办法说完,不过,大致上可以将统治局遗址的风格和正常人类社会的风格之间的差距进行类比。义体高川在这里见到最多的颜色是银灰色,见到最多的光泽是亚光的暗色,哪怕有灯光,也是偏向于清冷的。但是,要说阴暗也不尽然,只是有一种让人不自禁抱成团的萧条和寂寞,也让人觉得比起这种萧条和寂寞,外界更是一种让人无法生活的恶劣——躲在这个空间里抱团取暖,是唯一能够度过漫漫长日的最佳选择。

    这里的一切,那机械运作的声音,仪器的灯光,在管道中呼啸而过的动静,以及从不见其面的位置传来隐约不清的交谈声,多少可以带给人一些安全感。即便如此,如果没有走对路线,那么就算转悠一天,也大概不会在自己能抵达的范围内看到第二个人——能从声音、气味和其他各种知觉意识到这里除了自己,还是有其他人的,但是,在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似乎存在某种奇异的力量,被动地阻止人们彼此碰面。

    “莎”给出的解释没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只能认知到,这样的力量,这样的运作,不过是它自身最自然的反应——就如同人类内脏自行其是地工作,不需要用主观意识调动一样。反过来说,有意识地干涉这种自然和谐的运作,对其也并不全然是有益的。由此,如果没有必要,“莎”自然也不会干涉自己内部的种种异常,因为,这些在其他人眼中的诡异状态,却都是“莎”自身最和谐有益的状态。

    我觉得,其实在“莎”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时,其内部就已经根据她想要的方式变化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让正常的人类在自己的内部生活。这个内部环境虽然可以住人,但更准确地说,更像是冰冷武器的格纳库,如果是完全依靠机械理性逻辑来运作的安全卫士,当然不会对自己所居住的环境有所抱怨。这清冷的萧条的却也同样拥有安全感的巨大空间,也许更符合那些理性强于感性的喜好吧。

    灯光其实只在自己可见的范围内亮起,义体高川有这样的想法,或许在超出自己视野之外的地方,就是一片漆黑吧,这里最自然的运作状态,根本就不需要“看得清楚”。他断断续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是,对方在交谈什么,却根本听不清楚,要从声音分辨交谈者究竟是谁也做不到,只能说,那是“熟悉”的声音。随即,宛如蒸汽从细细的管子里飙出来的尖锐声音遮掩了其他所有的声音,义体高川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滑动,他没有吃惊,尽管他也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自己脚下的这块地板的确在带着他朝某个方向迅速移动,而他并不认为这是某种失误或陷阱。

    义体高川被带入黑暗中,又穿过一条明亮的管道。透明的管壁外是一排排巨大的机械山,最矮的也有上百米高,类似于过去见过的统治局建设机器的八脚爬行造物正在不同的机械山中穿行,吐丝布线,编织出一种凌乱颓败,却又吸引人的美感,可以让人感受到,这种美感中所包含着的强烈的秩序感。“地板”带他穿过一片片层落,每一片层落都明显有其独特的功用,大量宛如畸形人类的安全卫士就像是辛勤工作的工蚁,完全无视那规划好的路线,在每一块它们可以涉足的平面和立体上行走、滑动、跳跃。

    尽管只是新诞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但是“莎”内部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却可以让人清晰感受到它一直都在成长,变得更加庞大,更加致命,宛如从统治局遗址这个巨大的数据对冲空间中分割出一大块。如果是稍微正常一些战争——没有中继器这样可怕的东西参与的话——很难想象“莎”会被击败的情景。

    然而,这场战争从能够观测到的层面上,就已经超出了任何个人和集体的想象,更是在无法观测的层面上,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自己参与的战斗,其程度和层次,都并非是决定性的,即便如此,那对于自己而言也已经是致命的了,那么,如果自己在参与的战斗中死去,这种死亡的重量又是何等的渺小啊。

    如果有选择的话,当然每个人都会试图让自己的“份量”更重一些。

    义体高川沉默地审视着,思考着,他不得不一次次去纠正那些在巨大冲击中变得负面而畸形的情绪、思考方向和思想观念,尤其是在对于人而言最本质的一些哲学问题上,如果不仔细去梳理,去回答,去抵抗,去调整,那么,自身就会因为人格的改变和观念的崩溃,尤其是在对自我的认可上,陷入一种让自己难以存在的困境。

    这些与精神、心理、情绪和思想方面的工作,并不是做一两次就足够了,只要身处在这个战场中,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那种仿佛就诞生于自己心灵的扭曲。时间越是拖延下去,这种情况就更加强烈而深入,义体高川觉得,到了最后,哪怕战胜了敌人,自己这边大概也全都是一些自我崩溃的疯子了。

    这样的预感更让他对这场战争的“胜利”存有疑虑,对于他自己而言,“胜利”的前提或许要以这一次末日幻境做为赌注,而对其他人而言,到底要怎样才能算是“胜利”呢?人类如今有百分之九十九已经精神死亡,只有巨大的潜意识结构仍旧在运作,幸存者也几乎全部来到了统治局遗址中,做最后的抗争,而这些幸存者在这场战争中,根本就不可能全都幸存下来。

    稍微现实点想想,幸存者就算不全灭,也会再次死亡百分之九十九吧,这样的结果已经根本谈不上“胜利”了,而这个结论想必也存在于这些幸存者的认知中——既然如此,他们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赶赴这场最后的战争的呢?

    义体高川只敢用一种理性的思维去考虑这些问题,因为,如果感同身受的话,那一定会更加痛苦吧。但是,如果人们只是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去面对这场战争,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人类的意志在仅仅求死的过程中,是无法体现得淋漓尽致的,等待他们的也必然只是更深刻的疯狂和绝望而已。

    如果……可以给他们一些许诺,可以从他们认知的角度,去给予一些希望,哪怕只是谎言……

    从未利用谎言教唆过他人的义体高川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只是谎言的话,是没有足够的力量的,即便是末日真理教,也从未对信徒们说谎,正因为他们是在阐述一个残酷却又必然发生的过程,所以才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他们所执行的仪式,他们口中的末日,他们内心的信条,虽然反人性反人类反社会反道德,但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所以,他们既可怕又强大。

    “地板”就在义体高川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义体高川从恍惚中惊醒,就看到前方一块金属结构的大门自行打开,熙攘的人群和喧嚣的声音,化作一股暖意的气浪涌出来,拥抱了他的精神和内心,让他也有一种回归人世的错觉。

    大厅向上看不到顶,却没有多少开阔感,一条光痕撕裂了头顶上方的青黑色,呈现微微的弧度,让人觉得大厅内所有的光都是从那边照射下来。大厅内的光线谈不上明亮,所有的光源都被调整成了淡淡的暖色,富有一种和外边的清冷、萧条和冷硬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重新调整了感光,在第一时间把在场人员都扫描了一遍,对比了脑硬体中的资料库——正如他想的那样,这里已经没有陌生人了,尽管谈不上熟悉,但都至少有过听闻乃至于见过一两次面,都是各处幸存的精英。占据人数最多的当然是隶属网络球的工作人员,包括魔法少女十字军和原本呆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一批人。

    义体高川也没有得到通知,并不清楚伦敦中继器内部正在进行怎样的调整,从而把人员都腾了出来。幸存者的人数要比义体高川过去数次估计的还要多一些,但放在眼下的战场上却又杯水车薪。曾经有好几次惨烈的战斗信息,让义体高川觉得不应该有更多的人幸存下来,然而,眼前的总人数证明了他自己对形势的评估也并不完全正确。

    即便如此,在这些人员中,义体高川仍旧感受不到有半点扭转形势的可能。网络球在这场战争中已经落入下风,不过,仅对桃乐丝她们的计划来说,义体高川觉得还算是顺利的。义体高川始终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只要达成计划的要求,就算这一次的末日幻境整个儿崩溃,都不会让桃乐丝她们产生半点动摇和怜悯。她们以特殊的视角,从一个常人无法体会到的高度,审视着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关系,而不像是末日幻境中的人们一样,始终只将这个末日幻境当作唯一的现实。

    义体高川早就意识到,要让自己等人的计划完成,坐实末日降临或许已经是不得不为的事情。不过,真正到了这一步,眼看着原本繁荣的网络球,原本勃勃生机的人类,就只剩下眼前的几十上百号人,也不禁让他产生一些强烈又沉重的情绪。然后,脑硬体开始删除这些情绪。

    义体高川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些人百分之九十九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了。攻打纳粹大本营从来都不是什么能让人从容以对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的战斗中,“死亡”到底会是以怎样的方式降临,也不确定“死亡”的结果还是否如同自己的常识那般。这里所有人要对上的是能够调动和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中继器,哪怕己方也有中继器,也无法降低敌人的诡异程度——这就如同用两颗核弹对扔一样,难道己方的核弹还能够削弱对方核弹的破坏力不成?

    过去就一直在说,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今在这个非常识的战场上更是如此。义体高川听到这些幸存者,最后的人类战士们宛如平和的言谈和笑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和呼吸都好似被某种东西堵住了一般。

    “总攻计划已经做了很多次了。”他听到有的人这么说:“每一次都是在觉得快要出发的时候,却又被反驳回来,说是要重新修订……现在的形势变化那么快,谁也不清楚下一秒到底会发生怎样的状况,想要做一个全面的计划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我不是说应该少做计划,只是,如果每一次变动都要将计划回炉的话,那还真不如直接就一个粗糙的计划开始。”

    “然后呢?给你一个目标,你就能攻打下来?你真的可以打下来?”旁边的人仿佛嘲笑般,但又没有恶意地说到。

    “至少不会每一次刚打起精神,就被告知必须停止行动。”那人有些无奈地说:“我害怕再来几次,就再也没有勇气冲上去了。”

    “你不上,总会有人上的。”另一人平淡地说:“我们之所以活下来,就是因为觉得应该自己挑选死地……这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吧。”

    “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死不死还说不定呢,总会有几率的。”年纪更大的人阻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到:“我听说伦敦中继器和三仙岛内部加起来至少还有上千人?不知道他们到底都是怎样的状态。你们网络球的人,不应该只有这么少吧?其他人呢?都还呆在设施里面?”